【内容提要】差序格局是中国传统社会的基本特征，中国人在交往中始终贯穿着内外有别总基调。“人情面子”“亲亲相隐”的文化根基是差序格局式的中国社会关系结构，根植于中国人“应然”和“实然”两个层面的道德认知中，不同社会关系下所感知到的人际道德义务差异在邪教滋蔓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催生了邪教亲传亲、友传友发展模式。深入剖析邪教滋蔓中的“差序格局”效应，对提高邪教治理能力具有重要意义与价值。

【关 键 词】人情面子；亲亲相隐；差序格局；人际关系；邪教

一、引言

差序格局是费孝通先生提出的重要观点，即认为社会关系由等级构成。“在差序格局中，社会关系是私人联系的增加，逐渐从一个一个人推出去的，社会范围是一根一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差序格局是传统社会，尤其是“礼治”社会的重要社会关系，与当代“法治社会”的社会关系不可同日而语，但与传统的“礼治”社会相较，差序格局在社会分工进一步细化的现代社会，仍在发挥作用，“人情面子”使得人与人之间交往始终贯穿着“内外有别”总基调。“亲亲相隐”是儒家文化传统中的一个重要道德观念，主张在亲人违法犯错时应该有所袒护、隐瞒，“父为子隐，子为父隐”。

作为一种特殊组织，邪教与周围群体始终存在一种特殊张力，从社会结构理论分析，可以视为一种差序格局。反邪教实践表明，邪教组织发展过程中，“差序格局”中的“人情面子”效应扮演了重要角色。而邪教骨干之所以敢于肆意发展信徒，从而令组织发展壮大， “亲亲相隐”效应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个体加入邪教组织过程分析——“人情面子”效应

邪教组织对信徒极具吸引力，促使其加入其中。但个体加入邪教组织仍然受一些其他因素影响，尤其会受到中国差序格局社会中的“人情面子”影响。因无论是熟人介绍还是陌生人鼓动，“人情面子”都在或多或少发挥作用，只有对个体加入邪教组织的全过程进行分析，才能掌握其加入其中的主要原因及加入前后差序格局变化。

“人情面子”理论以社会交易理论（社会交换论）为基础，用来解释三人以上的社会行为，该理论架构不仅描绘出中国社会中社会行为的原型，也可以作为解释大多数文化中社会互动过程的一般性模式，如“集体主义”的文化。

中国的人情概念，强调在差序性结构的社会关系内，维持人际和谐及社会秩序的重要性，人情法则不仅是一种用来规范社会交易的准则，也是个体在稳定及结构性的社会环境中可以用来争取可用性资源的一种社会机制。当代社会逐渐由共同社会转变为利益社会，社会结构的机械联结变得愈来愈有机化，这种社会变迁将不可避免地改变生活于其中的中国人之人格结构及社会行为。

个人之所以用权力来影响他人，主要是这样做可以让他获得对方所能支配的某种社会资源，来满足自己的需要。对方之所以愿意接受个人的影响，也是因为他预期这样做能带给他某种报酬，或帮助他避开他所嫌恶的某种惩罚。根据差序格局的不同，双方在获取对方掌握的资源时需遵循一定的法则，即公平法则、人情法则和需求法则。中国人对神的信仰，可视作一种资源交易。个体与邪教组织之间接触初期，都对双方寄予厚望，希望能从对方身上获取金钱、名誉、地位、情感等各类社会资源，以满足各自需求。因此，“人情面子”理论模型能够很好地对个体加入邪教组织进行动态过程分析（见图1）。

图1 根据人情面子理论模型修改

（一）个体加入邪教组织的过程分析

理论上，个体加入邪教组织主要受经济、教育、心理等因素影响，但有研究表明，随着社会日益富裕，焦虑、抑郁以及许多其他社会问题都在逐渐上升。

虽然邪教组织的初期追随者都以失意者居多，但教育、经济等各类要素只是个体接触邪教组织的一个消极因素，使其成为极易被“拣选之人”，深层次的原因仍需在动态过程中加以考察。正如渴望改变往往只是个体投身邪教组织的表面动机，一些人仅“出于某些原因觉得自己的生命已无可救药地失败，因而盲目投身于某种神圣事业。”

通过对侦办的邪教案件进行全面梳理，发现不同的个体加入邪教组织均存在差异化需求，在需求得不到满足时也常出现摇摆、退缩、反复等情况，但无论加入与否，其中总贯穿着“人情面子”因素。本文选取全能神邪教组织信徒Y、骨干成员B作为分析对象，以差序格局中的“人情面子”理论模型分析Y动态加入过程及原因。

1.工具性关系——初次接触邪教骨干。（1）消极因素——健康状况不佳。Y患有乳腺疾病，经长期治疗未见好转，乳腺疾病反复发作。（2）“偶然”因素——偶遇邪教骨干成员B。Y住院期间，B以串门形式“偶遇”Y并对其表示关心，待双方熟络后，B反复给Y灌输“可以通过信主治疗疾病”。（3）工具性关系发挥作用——各取所需。基于公平法则，Y抱着尝试态度加入B所在邪教组织，希望能够获取邪教组织治病资源治愈自身疾病，满足其健康需求。B则希望通过发展Y加入其邪教组织以获取“人头”资源，壮大组织规模，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

2.混合性关系——逐渐深入邪教组织。（1）出现退缩。Y加入B所在邪教组织并学习教义后，身体未见好转，遂产生放弃念头。主要原因有四，一是加入邪教组织后虽付出了时间代价，但身体未见好转，Y未能从邪教组织得到健康资源，认为邪教组织不能治病救人，公平交易法则失效；二是“好面子”在发挥作用，“好面子”不单单是要为潜在信徒赚取面子，更重要的是要顺从大众，不成为行为出格之人。在Y周边人都未加入邪教组织的情况下，Y显得与周边人格格不入，这给其造成了心理负担，使其逐渐退缩；三是B总在2-3人小范围内带领Y学习教义，Y认为与B等人年龄相差悬殊，没有共同语言，付出远离与同龄群体相处的代价不一定能够得到预期的健康收益，遂产生枯燥、厌烦情绪；四是加入邪教组织需上交“奉献款”，碍于“面子”，在大家纷纷上交后，本不富裕的Y不得不从众上交“奉献款”。（2）出现反复。Y为远离B并逃避学习教义，选择外出上班，但因B始终坚信其付出代价会远大于收益，为获取Y“人头”资源，对其穷追不舍，总在Y下班后到其住处与其谈心并反复洗脑，出于给对方“面子”考虑，Y不便驳斥B，只能耐心听讲，但双方均未能有效获取对方资源并满足各自所需。（3）坚定信念。Y再次入院治疗后身体得到根本好转，因治疗期间未曾远离邪教组织，经B反复洗脑，导致Y误以为是邪教组织治愈了其乳腺疾病，从而坚定了其加入邪教组织的信念。基于人情法则，Y自认为彻底从邪教组织获取了所需的健康资源，B也获取了Y这一“人头”资源，双方之间预期得到实现，付出代价与收益平衡，双方关系从工具性关系上升到混合性关系。Y与B之间也从陌生人变成熟人，Y开始认同并逐步深入邪教组织。

3.情感性关系——完全融入邪教组织。Y与B熟络后，交往更加密切，双方逐渐交心交底。在此期间，B不断给Y灌输教义、进行洗脑，并为其擘画远大蓝图，做出诱人许诺：一是邪教组织需要年轻信徒，Y是不二人选；二是Y将大有可为，在职位上得到提升；三是末劫来临之日，Y将得到神的恩典，在第一梯次被神“提升”。Y在B虚构出的幻梦中，信心得到极大提升，并视B为自己亲人，视邪教组织为核心家庭。基于需求法则，Y自认为付出荣耀神的代价，目前可能得不到收益，但将来会远远大于预期收益，成为神“拣选”之人，所以对B和邪教组织有求必应，不求回报。B待Y完全融入邪教组织后，将Y视为姊妹亲人，对Y不求回报，只希望能够共同荣耀神。至此，Y和B共同成为“神家儿女”“共同家人”。

分析发现，Y在对邪教骨干成员B、邪教组织完全陌生的情况下能够逐步接触、深入直至融入邪教组织，与B也由陌生人变为熟人、亲人，身体健康只是其中的一个促发因素，部分耦合因素、个人欲望等也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但归根结底，差序格局中的“人情面子”发挥了关键作用。Y在深入邪教组织过程中，也曾出现反复，但在反复过程中，碍于“人情面子”影响而陷入邪教组织。

所以，无论潜在信徒是通过陌生人还是熟人介绍加入邪教组织，只要是在差序格局社会中，贯穿其中的工具性、混合性、情感性关系影响是大体不变的。

（二）个体加入邪教组织过程中差序格局变化

邪教通过一套歪理邪说的洗脑，可以顽固地包覆一个人的思维，进而完全影响其生活，个体加入邪教组织后，个人社会关系同样会被重构，差序格局也随之发生重大变化。

1.初次接触——未发生变化。Y在未加入邪教组织之前，由内而外呈现的差序格局是Y、家庭、家族、宗族、亲戚和朋友等。若Y在社会中有自赋地位，那么Y由内而外呈现的差序格局可能是Y、家庭、家族、宗族、亲戚、同事和朋友。一旦Y加入邪教组织，那么她的差序格局将随其陷入的不同程度而发生一系列变化。Y在初次接触邪教组织时，本抱着治病幻想，但未得到满足，所以Y未能深入邪教组织，自身差序格局仍未发生变化。

2.逐渐深入——开始发生变化。Y虽未加入邪教组织，但也未彻底疏离，待其病愈之后，在邪教骨干成员B的鼓吹下使其对邪教组织“治病”能力深信不疑。但因Y未被B完全洗脑，“中毒”尚浅，考虑到家中孩子年幼且夫妻关系和睦，日常生活中Y仍以现实家庭为重心，只是与邪教组织的关系更近一步。此时Y的差序格局由内而外是Y、家庭、邪教组织、家族、宗族、亲戚等。

3.完全融入——彻底发生变化。随着Y被洗脑越来越深，参与邪教组织事务逐渐增多并获得了一定地位，为能够进一步“荣升”并最终被神“拣选”，Y开始全身心投入邪教组织，邪教组织事务成为其生活中的全部内容。此时，Y虽未抛家舍业，但考虑到丈夫不信神可能会“拖其后腿”，逐渐置现实家庭于不顾，全面投入邪教组织。Y的差序格局也彻底发生了变化，差序格局由Y、家庭、邪教组织，变为Y、邪教组织、家庭，最终变为仅剩邪教组织，Y也最终全身心服务于神的事业。

（未完待续）